藉著手電筒微弱的燈光,我看到近旁的小溪以及充滿雜草的小徑。燈光照射的範圍不及一個鏡片大,很難看出週遭整個環境。水中似有不知名的動物游過,偶而聽到貓頭鷹咕嚕咕嚕的聲音。我坐在一塊位於高地上的石塊,整理一下思緒。我在凌晨2點離開帳棚,只是想到戶外小解,是濃霧捉弄我嗎?還是真的有所謂蔴神的出現?已經是3點了,我還迷失在野外,找不到回去的路。到底是為了什麼呢?
濃霧已過,天色還是那麼暗,我決定留在這裏等到天亮,以免一誤再誤,錯闖叢林。四週極為寧靜,我想起動物星球老虎安靜躲在芒草後面,眼睛瞪著即將到手的獵物,那種充滿危機的安靜,一度讓我心中不安。遠處傳來似是狗吠聲,又似狼嗥聲,為了安全,我關掉了手電筒。
斜靠著石頭,望著星空,我克制自己逐漸平靜心情。霧消雲淡風清,靛藍色的天空襯托出繁星的閃爍,俏皮的星星,不斷向我眨著眼。我彷彿看到寇克艦長開著「星艦企業號」掠空而過,我彷彿也看到嫦娥私吞葯丸冉冉升空的景象。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,我又看到一顆流星劃了一個圓弧,消失在天際。我抓住機會對著流星許願說,希望能讓我找到帳棚平安回到台灣。
我想起了母親。母親來自浙江紹興,在父親的眼中,她是一個中國傳統任勞任怨婦女的典型。父親每天忙著在迪化街的生意,母親則無怨無悔打理家務,扶養6個子女長大成人。解禁之後,母親和其他外省人一樣,也動了返鄉的念頭。但因親友早已失去聯繫,而遲遲未能成行。每次我有大陸之行,母親總是一再叮嚀多拍些照片,以解其思鄉之情。二年前,我去了浙江杭州(距紹興90華里),拍了西湖的照片送給母親看,母親很高興,告訴我她小時候西湖景緻的點點滴滴。最後,她還念念不忘她的故鄉,說:如果有紹興的照片更好。
去年年底,我有機會前往紹興,車子在駛往紹興的路上。我望著天空,想著過世不久的母親。曾經纏足的她,加上佝僂的身體,鄉音未改的國語,油然乍現,彷彿訴說著她已回到故鄉的安然。我勉強抑制激動的情緒。但卻抑制不了鬆動的眼眶,我的眼淚直流。當車子抵達紹興時,我的情緒已經崩潰。這是母親思思念念從小長大的故鄉,可我再拍更多的照片,母親也無緣看到。這是我對母親的歉疚,母親的意願,我沒有勉力達成。後悔歉疚,已經來不及。
我也想起Samson。他是一個刻苦耐勞,實事求是的公務員。結婚三十餘年來,雖然缺乏甜言蜜語的浪漫,但他對我能夠百般呵護,凡事稱是。臨行時,他幫我整理行李,認為大手電筒太笨重,不方便攜帶,特別去7-11買了迷你手電筒替換。雖然帶來今夜的不便,但我還是很感謝他的體貼。在桃園機場,他說:印度的環境比較複雜,尤其是在印巴邊界的兵災風險。因此,特別去買了旅行意外險。保險公司的承辦小姐烏鴉嘴似的不經意地說,如果怎麼樣,約可領取二千萬元理賠金,這些點點滴滴的事,難道暝暝之中,注定我今晚一定要出事嗎?Samson對我好,但我也不願意讓他輕易拿到二千萬元,我一定要沈著以對的回到台灣。何況還有我的小孩Vita、Stanley在等著我呢?!
遠處傳來似是軍營起床的喇叭聲。天色有點魚肚白。氣溫應該是6度C左右,William昨天晚上丟給我新毛衣,很能禦寒。William在澳洲西岸的阿得雷德,養殖鮑魚輸往中國大陸及歐美地區,賺了不少錢。但事業有成,卻造成夫妻離異。單身貴族的他,經常吸引很多異性的眼光,Racho便是其中一個,常常在眾人面前借題發輝,關注William,無時不刻在宣示地對William的主權。可William並無任何反應。這不能怪他,因為一個叱咜商場的人,不會隨意掀開他的底牌。我這樣想著。
天漸漸亮,可以看到路的輪廓。腕上的手錶顯示05:30AM。石頭上的露水滲濕了我的褲子。我站起身子,動動微麻的手腳。心中的恐懼已慢慢退去。我開始東張西望,想找出帳棚的位置。我彷彿看到幾團不是很清楚的黑影,應該是帳棚吧?我疑感著,但卻不敢採取任何行動。我找到另外一塊更高的石頭,趁著微曦的亮光往下看,我驚訝的講不出話來,帳棚就在眼前,我迷惑不解,為何我花了四個小時打轉,還是找不出回路。
就像脫離魔掌般,我快速的跑回帳棚,驚悚的表情,疲憊的身軀,引來早起同伴的關注。看到Racho,看到William,我強忍著淚水,訴說著2:00AM到6:00AM不可思議的故事。William直懊惱自己睡的太熟,沒有注意鄰居兩位女士的安危。Racho則說,她在清早3點起床,發現我不在。後來在William的帳棚前看到我那雙白色拖鞋,她以為……
雖然疲憊,當天早上我還是跟著大夥兒騎上馬,往冰河的方向走去。剎那間,我看到我在深夜迷途的那山丘,那小溪,那石塊。
我是Kim,這篇文章由我口述,Samson整理執筆。